流连“席”上

发布时间:2021-07-15 15:51:5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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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夏天在老家,无论如何酷热,白天是不开空调的。我家会在一楼客厅摊开竹席消暑。这张竹席比我还年长,是祖辈留下的。古铜色,滴溜顺滑,皮革一样的光亮,可临席鉴影。我通常在席上盘膝而坐,打开笔记本电脑。冒出的地气像水面的涟漪、山谷的回声,往人五内阵阵游走,顿时心神俱安。在这席上,写点东西,和爸妈一起选部电影看,打个小盹儿,尽享“凉簟碧纱厨。一枕清风昼睡馀”的夏日美意。

  

        李清照写过“红藕香残玉簟秋”,玉簟指的就是席。后人画过词意:云鬓高耸的一位温婉美人,盘坐在藕花丛中,身体底下衬着一块席。初以为,那“玉簟”是用玉的薄片做成——这可不是我脑洞大开,当年汉武帝为讨宠妃李夫人欢喜,就送过象牙做的席。而李清照词中的玉簟,指的是竹子剖成的篾青,也就是竹皮层,如玉青碧。以前的人,无论将相百姓,都席地坐。《说文解字》曰:“筵,竹席也。席,藉也。”也就是说,筵是用竹子编成的席,铺在地上,可坐可卧。

  

        村里的人都喜欢夏天用竹席解暑,白天把竹席铺在门洞有穿堂风的地方,夜晚铺在庭院里。新竹席难免有毛刺,但经过一家人的汗渍和油脂洇濡,洗刷摩挲,年复一年,竹席会滋出老玉般的凉滑和温润。好像桀骜不驯的愣头小子,经世事磨练,变成了温文尔雅、心境从容的名士。

  

        席子破了,把有窟窿的地方用针线重新补补,古铜色上会出现新的颜色,像破损的古瓷经细心金缮,有了时光的碰撞和沉淀的味道,让人多了一份惜物心。用我外公的话说,这样就可以少买一张了。上辈人,有过三餐不继的刻骨痛楚,到太平盛世,不论是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仍不敢浪费一分一毫。一张竹席,是过日子的情深深、意绵绵。


        小时候的暑假,爸妈面临最忙的农务,就会把我送去外婆家。我不是跟着大两岁的表哥到溪沟里翻石蟹、蹚水玩,就是在竹席上打滚,从这头滚到那头,又从那头滚到这头,往往滚着滚着,就滚出了席子,也没关系,堂屋的泥地跟端砚一样滑腻清凉。闹腾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,醒来时粉嫩的脸蛋上印出竹席的菱纹。迷迷糊糊中,外婆用井水拧过的毛巾给我擦脸,外公把一块湃凉的西瓜递到我手心。我盘坐席上开吃,咵咵有声,直啃到寡淡的西瓜皮,才不舍地扔进垃圾桶。外婆一边打扇一边絮絮话道,老三家有亲戚找上门来,听说带来很多衣服,还给了钱,老三两个儿子,天天在小店买冰棍吃。穿着圆领白汗衫的外公缓缓摇着蒲扇,很不以为然道,靠人接济算哪门子本事。外公抬眼瞅瞅我又说,咱妮子要好好念书,以后考大学,靠自己的本事跳出去,那才是真得好。我和表哥果真都通过考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
        算起来,外公外婆已去世多年。时至今日,入夏仍喜欢流连席上,它让我与旧时光重逢,纵无语,心戚戚。


王征宇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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