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缸不语,却盛满了岁月的回声、烟火的温度和三代人留在水波里的笑声。我要发表——
周末带女儿去乡下公婆家,孩子偶然在杂物堆里发现了一口水缸。她好奇地伸出小手,轻轻拍打缸壁,那“咚咚”的声响在寂静的角落里荡开,叩醒了沉睡多年的时光。我的思绪瞬间被这声音牵回,眼前浮现出姥姥家那口熟悉的老水缸。
那水缸由粗粝的陶土烧制而成,腹大口圆,通体呈深棕釉色,默默伫立在灶台旁数十年,像一位被烟火熏透、饱经沧桑的老者。小时候每次靠近水缸,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姥姥讲过的《司马光砸缸》的故事。缸内幽暗深邃,仿佛一张能吞噬性命的大口。探头向里望去,水中倒影晃动扭曲,恍惚间竟似看到自己被无形之力拖拽进去的画面,吓得我赶紧扭头跑开,唯恐被这黑黢黢的器物吞没。
但随着时间推移,水缸靠着它实实在在的用处和那份温暖,慢慢驱散了我内心的恐惧。缸中的水,是日常生活的命脉——烧饭煮菜、浣洗衣裳,样样都离不开它;炎炎夏日,刚从藤上摘下的黄瓜、西瓜浸入水中,不多时便清凉可口。大人们从田里劳作归来,汗流浃背,顾不得烧开水,便直接舀一瓢清水畅饮一番,那“咕咚咕咚”的酣畅之声,仿佛生命之泉在喉间奔涌。此时的水缸显出它宽厚仁慈的本色,敞开着怀抱,容纳了人间所有的焦渴与疲惫。
水缸无声,却藏着解渴的甜、生活的暖。久而久之,缸壁上那层深沉的棕釉,仿佛也浸润了人间烟火气,在我心里沉淀成一种亲切可靠的依恋。
后来,村里通上了自来水。清澈的水流自铁管中汩汩而出,水缸的使命悄然终结,最终被冷落在角落里。姥姥家那口缸先是闲置在院中多年,后来不知是谁的主意,在缸底铺上淤泥,注满清水,种下了几株睡莲。起初,莲叶怯生生地浮于水面,后来竟层层叠叠铺展开来,如同一张张青绿色的小毯;粉色的睡莲在夏日清晨次第绽放,宛如酣睡在绿茵上的仙子,优雅地舒展着身姿。水缸静默地立于庭院之中,被植物温柔装点,延续着另一种生机勃勃的美。
如今,看着女儿对这口刚发现的旧水缸充满好奇,我心中一动,叫上丈夫将它搬出来,里里外外地刷洗干净,盛上半缸清水。女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“大澡盆”,拍手欢呼,忙不迭脱掉凉鞋,踩着凳子探身进去,小心翼翼地坐入其中。缸中的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轻摇荡漾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额前的发丝,她的笑声清脆如铃,在缸壁之间碰撞回旋,久久不散。
此刻,女儿飞扬的笑声,与当年祖辈劳作归来后那心满意足的轻叹声,隔着岁月的长河遥相呼应。水缸静默着,却像琥珀般封存着流逝的岁月。它曾深藏于童年角落,激发出我稚嫩心灵中原始的恐惧;它又曾用清凉宽厚的怀抱,温柔抚慰烈日下焦渴的唇舌;它曾守在灶边,是烟火日子里的依靠;也曾立在院中,绽放出生命的诗意之美;如今,它又成为女儿的戏水乐园。
水缸的故事,从实用到闲适,从解渴到养眼再到戏水,好像总在变,又好像从未改变。庄玉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