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生从土里长出,香在锅里,甜在心里。一家人一起干活,日子就跟着花生一起,饱满又踏实。我要发表——
“花生熟了,快和你姐回家起花生吧!”电话那头,母亲的声音带着丰收的喜悦。
八月的午后,日头正烈,蝉鸣在田埂边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一家人踩着被晒得发烫的泥土往花生田走,远远望见成片的绿叶间泛着浅黄,像给大地铺了层褪了色的毯子。田埂上的狗尾巴草垂着沉甸甸的穗子,碰一碰,草籽便簌簌地落在鞋面上。
前两天正好下了一场雨,土地略微松软,正是起花生的好时节。蹲在田垄间起花生时,掌心先沁出一层薄汗。攥住半枯的茎秆用力一拔,整株花生带着泥土的腥气翻涌上来。我很喜欢老家用方言词“起”代替“拔”字——从低视角看,仿佛是花生成熟之后破土而出,一跃而起。你看,这根须上挂着的一串串花生,圆滚滚的,甚是可爱;抖落泥土的瞬间,黄白色的壳上还沾着少许湿润的泥星子。拔得兴起时,索性跪在田里,身后堆起一丛丛带着果实的植株,裤脚早被泥土染成了深褐色。我和老姐一般是分工协作:我负责起花生,而老姐负责把花生从根须上拽下来。就这样,一家人劳作到傍晚。
待花生全部起完,我和老姐便把这一堆花生抬回家中小院,然后将花生一股脑儿地倒进大盆里,再端至井边冲洗。井水漫过花生,便浮起一层层的泥絮。母亲便用双手反复搓洗,直至花生壳上的泥垢褪尽,露出细密的纹路。洗净的花生在竹筛里沥着水,傍晚的余晖透过水珠,洒在小院的石板上,带着点泥土的清新。
新收的花生,生吃是极好的。沥干水的花生,随手拣起一颗饱满的,放于嘴边,牙齿轻轻一磕,便裂开细缝。果仁上裹着一层薄衣,就这么一口咬下去,脆生生的,汁水混着泥土的微腥,瞬间在舌尖炸开。老姐呢,她更喜欢挑嫩果,声称这种不用剥壳,可直接吃,而且带着独有的泥味,更鲜美!
不过,最下酒的当数煮花生了。大半筐花生被母亲倒进铁锅之中,接着添上井水并撒下粗盐。柴火作响,水汽漫出锅沿,咸香飘进堂屋。待水煮浑后,掀开锅盖,只见花生壳涨鼓,用筷子夹起,能看到壳纹浸着盐水;掰开一颗,果仁粉糯咸鲜,渗到喉咙。我知道,今晚的头道下酒菜,有了!
剩下的花生,父亲自有妙用,通常被摊晒在谷场的竹匾之上,经过七日晒后收进麻袋。随后父亲推着平板车前往榨油坊,脱壳后的花生仁被碾碎,冒着白汽,压榨之时,金黄色的油汁便流淌进油桶里,此时满坊都是醇厚香气。新榨出的花生油,最后装入陶罐,放进碗橱里。母亲总在炒菜时舀上一勺,油烟腾起的瞬间,连灶台上的葱花都变得格外精神。
这埋在土里的果实,从不与桃李争艳,却在最燥热的时节里,用沉默的生长酿出百般滋味。从田垄到餐桌,从脆甜到醇香,藏在壳里的,原是土地对人间最实在的馈赠。胡晓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