仰望星空的渺小与穿越书页的传奇,都在诉说同一个答案:命运的波澜里,最珍贵的是那颗能在得失沉浮中安然自持的心。我要发表——
多年前登山,当从主峰登顶后,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,不是云海日出,而是在瑟瑟发抖的夜行中,毫无防备地仰望星空。
那是头一次深刻体会“浩瀚”一词。一个人站在排云山庄外的木平台上,白日里的山稜、林线,甚至是脚下不规则的碎石,尽没于无边无际的黑暗。还来不及用头灯探探夜里的虚实,仰首的一瞬,独立于苍穹下的巨大渺小就仿佛制动着谷歌地图比例尺的滚轮,飞快地在急遽膨胀的世界里缩成一点。
不知是太过震惊,还是油然而生的敬畏,璀璨的星河竟让十二星座都背不齐的我,产生了一种渴望被指引的顺服。没有一丝无奈、强迫,有的只是求得归宿的安然。不晓得那些也曾仰望星空的古人,是否也在心里叩问无言的命运?又或者,也像我一样,好奇着在他们之前的那些人的故事?
明代凌濛初的《初刻拍案惊奇》里,写了一个倒霉汉因橘子而改运的故事。故事的主角——文若虚,自幼虽聪慧有才,但不善经营,祖上积攒的一份家业交到他手里却是日渐萧索。他不是典型的败家子,也不是挥霍无度的公子哥,但无论怎么兢兢业业、谋生经商,样样都是惨淡收场。因此,这个高不成、低不就的聪明人,在邻里友朋的口中渐渐成了个一事无成的“倒运汉”。
文若虚大概也深感时运不济,后经专做海运生意的张乘运介绍,与几个走海贩货的商贩出海散散心。然而,人人都有自己的货品,唯独他孑然一身。于是上船前,他用朋友给他凑的银子,买了百余斤的“洞庭红”,文中如此描述:“红如喷火,巨若悬星。皮未皲,尚有余酸;霜未降,不可多得。”他打算以一篓篓的橘子分送船上众人,既报答船东朋友的恩惠,也为自己渺不可知的旅途解渴。
一辈子从没离开过国土的文若虚,望着茫茫大海怅然若失,回想自己过去蹇困艰涩的时光,像是渐行渐远的故土;然而一回头,却又仿佛绵延无止的海国,在载沉载浮中,思索着命运的浪涌。
后来,洞庭红在异乡成了“爆款商品”,这番无心插柳之举,让文若虚挣了些银钱。返程途中,他又捡了个人人嫌弃的大龟壳,原打算作为自己出海的纪念品,没想到却又被胡商以高价收购。最终,当众人怨叹自己有眼无珠,错过了龟壳里二十四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时,文若虚却在人生的得失两端,找到了自我平衡。
再后来,偶然跟朋友们说起这段登山的经验,聊着聊着竟然发展为小型星座研讨会。大伙眉飞色舞,一会关注太阳,一下说说月亮,在星盘与纵横交错的折线上,期望盘出一条直抵命运核心的中轴。
我想,在浩瀚的星空下与久远的时光里,人都不免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助,就像文若虚的故事一样。我们当然无法确定,他的人生若是先拥有后失去,是否也能如故事结局一般甘之如饴。但命运的考题,从来就不是得失的序位,而是如何在顺逆成败里,好好把握寸心,好好安顿每段际遇里的自己。黄宗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