裤腿上的密码时光

发布时间:2025-09-15 12:43:5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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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我的乡愁,是一件件藏着时光密码的旧日衣裳,它们化作热气腾腾的饺子,化作往昔乐趣横生的故事,温暖着游子的回望。我要发表——

       八月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村口的老槐树上,我穿行在浓荫里,和街坊乡亲们闲聊,也遇见了那个有言语障碍的发小。我们的重逢,像一帧褪色的老照片,忽然间鲜活起来。

       因身体有缺陷,父母不放心她远嫁,便把她嫁到了相隔不过50米的一户人家。她穿的那条裤子,看着格外眼熟——竟像是我的“带状四级”。

       那条裤子,黑底白条纹,条纹不规则,有粗有细,有长有短,像极了钢材在显微镜下呈现的带状组织。当年在公司物理实验中心上班,一位帅哥看着我的裤子说:“张姐这条裤子的带状,能评四级。”从此,“带状四级”就成了它的名字,也成了我一个独特的标签。

       许多衣服穿旧后,我就打包带回老家,谁看着顺眼,谁就拿走。斜对面的姐姐70多岁了,还穿着我那件长款灰色西装——那是我高中时买的,大学毕业后送了她。她瘦高个儿,每年春秋都拿出来穿,衣服竟还没坏。她有时会扥扥衣角,挺起早已平坦的胸脯,骄傲地说:“你看,现在还好好的呢!”

       上次回村,遇见远嫁甘肃的丽丽丫头,她大学毕业后,我们20多年没见了。洋气精致的她笑着说:“姑姑,我上学时穿的,大部分是拾你以前的衣服。”当她说出“我的青春是你的旧衣”时,我心头一震——原来我们的成长史,早已一针一线缝进了别人的生活里。

       高中相册里,那件别着绢花的红上衣,原是阳泉表姐们的“传家宝”。二姐穿完传给三姐,三姐又传给了我,最终定格在我入学的照片上。那朵小花,至今仍在记忆里摇曳。

       小时候,村里谁家也做不到常买新衣。亲戚家给的半新衣服,就成了最珍贵的来源。姨妈从阳泉回来,总会捎来哥哥姐姐们淘汰的衣物,堆成一座小山,让我体面地度过好一阵子。旧衣的传承,原是贫困年代的生存智慧,却意外织就了情感的纽带,让我们惦记着彼此,温暖了无数旧日时光。

       村里人婚嫁时互相借用的“场面衣裳”,也让每件衣服都浸透了多个生命的体温。小时候,我曾跟着妈妈去她姥姥家参加婚宴,穿的就是后街女孩家新买的红衣服——那深红的小公主裙,像一团火,烧进了我的童年。如今每次看到童装,心口都会轻轻一颤。

       街坊邻居来我家借爸妈的衣服,总说:“就穿那么一次,不值当买。日常衣服虽多,但出门得穿件新的,才体面。”这借衣的习俗,藏着对尊严与体面的倔强守望。

       发小不停地抖了抖裤子,又看了看裤脚的松紧带。我心头一动:这不就是我的“带状四级”?她指指裤子,又指指我,我懂了——是的,是我的,只是她改过了。她又拽了拽我的裙子,竖起大拇指,意思是“好看”。我比划着要脱下来送她,看她要不要。她嫌弃地捏了捏我的粗胳膊,意思是:“你这么胖,我穿不了。”见我瞪她,她“嘎嘎嘎”地笑出声来。

       她比划着说要回家包饺子,让我过去吃。我摇头,说一会儿要去弟弟家。她立刻噘嘴嘟囔,假装生气。可看我笑着望着她,她又绷不住,乐了。她妈说:“平常人可吃不上她的饭。她收拾得干净,不让外人进家。”她拍了拍自行车,摇晃车把,冲着墙比划着撞过去的动作,又抓起头发炸成鸡窝,再假装坐在地上又哭又瞪眼。我哈哈大笑,旁人却一头雾水。她是在演我学骑车那天——她扶着我,突然松手,我慌了神,忘了刹车,一头冲进麦秸垛,满头满身的麦草,坐在那儿气鼓鼓地翻白眼。

       我笑着向大家解释,她活灵活现地模仿着当年的狼狈,夸张的肢体动作逗得围观者笑出眼泪。她穿着那条被称为“带状四级”的黑底白纹裤——那曾让实验室同事联想到金相图谱的奇异花纹,此刻,竟成了连接两个半百之人的时光密码。

       开车离开时,她一路跟着走到村口,站在那儿挥手。后视镜里,“带状四级”渐渐缩小,那些共享过的衣物,早已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,网住了所有散落的光阴。当那身影缩成一个黑点,我忽然读懂:所谓乡愁,不过是渴望再次被童年那件红衣裳温柔包裹的冲动。那件红衣从未消失——它化作发小裤腿上的条纹,化作饺子升腾的热气,永远温暖着游子回望的目光。张伟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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