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塘旧梦

发布时间:2025-09-30 12:43:00

河北广播电视台(集团)

河北广电报业融媒体

国+社区新媒体 每天影响过亿人

       脆生生的断生藕,嚼碎的是童年,咽下的是荷塘——原来最深的乡愁不在故土,而在味觉的褶皱里:只要记得那一声藕断的脆响,故乡就还在水中央。我要发表——

       从鱼塘改藕塘那年,我9岁,已能凭牙口分出七孔藕与九孔藕的甜味差别:七孔藕脆里带糯,像初夏的早稻,嚼完齿颊生凉;九孔藕纤维粗,后味却更甜,仿佛秋末的晚稻,越嚼越出糖。

       塘底先铺羊粪,再撒麦秸,最后灌入河水。太阳把水晒得发稠,像一锅慢熬的骨头汤,水面浮着羊粪化开的金沫子。荷箭第一天只探出拇指高,第二天就能遮住奶奶腌酱缸的半片天。蜻蜓落在尖芽上,翅脉透明,像给荷塘装了无数小风铃。

       父亲下水前,先往腰上缠三圈麻绳,另一头系在小船上。我负责数藕:一、二、三……每拔出一根,他都要在水里涮涮,甩掉黑泥,再抛进船舱。藕断时“咔”一声脆,像咬断一根冰棒,断口渗出乳白浆汁,黏得能拉丝。遇到老藕,父亲得用脚尖勾住藕节,整个人往后仰,水花溅到我眼皮上,凉得直眨眼。他喊:“稳住!”小船就晃三晃,像在给藕行告别礼。

       上岸的藕先过奶奶的手。她把它们分成三路:

       最嫩的顶尖两节切丝,滚水里烫十秒,捞出拌野葱、陈醋、现炸花椒油,叫“断生藕”。藕丝在野葱的绿里打卷,像一群白胖娃娃在草垛里躲猫猫。

       中段七孔藕塞肉馅,裹上鸡蛋面粉糊。肉馅用前腿肉,七分肥三分瘦,剁到黏手,加姜末、葱末、黄豆酱、香油,再拌入一点点藕碎,“藕喂藕,越喂越甜。”油锅烧至筷子插进去起细泡,“滋啦”一声下锅,藕盒在油里翻个身,外壳金黄起酥,肉汁从藕孔中偷偷溢出。

       母亲用漏勺背轻压,让气泡吐尽,再松手——那朵“莲”又合上。出锅第一只永远归我,烫得舌尖发麻,我边跳脚边喊“藕咬人”,奶奶就笑:“它记仇呢。”

       尾段藕梢纤维粗,奶奶把它们和芥菜疙瘩、蒜辫子、青花椒一起塞进酱缸,压一块鹅卵石。40天后捞出切片,嚼着竟有甘蔗的回甜。卤水表面结了一层白醭,像冬天的霜,奶奶说那是“藕汗”,最鲜。

       塘里还有小气候的副产品:荷叶包糯米蒸排骨,揭开像拆礼物;莲蓬剥出青莲子,滚水一烫去衣,加冰糖蒸10分钟,汤呈淡乳色,莲子在碗里沉浮,像一颗颗小月亮;藕带炒青红椒,三秒出锅,脆得像在嚼春天;藕节炖猪蹄,汤色奶白,胶质把嘴唇黏在一起,父亲说这才是“亲嘴汤”。

       最难的是藕粉。把藕擦成蓉,包进纱布挤浆,沉淀一夜,撇去清水,剩下的藕粉晒干,像一块灰白的石灰。冬天舀两勺,滚水冲开,加红糖、桂花,搅成琥珀色的糨糊,喝一口,喉咙里滑过整条黄河。

       后来,荷塘干了。推土机3天把淤泥翻成黄土,又3天,地基上冒出钢筋。最后一罐藕梢咸菜封缸那天,奶奶把剩下的卤水倒进搪瓷盆,让我端去给父亲。父亲蹲在还没拆的田埂上,把当年那根麻绳一圈圈缠在烟盒上,最后打了个死结。

       新楼落成,厨房装了抽油烟机,却再没飘出过藕盒的猪油香。我在大超市看见“马踏湖九孔脆藕”,买回一段,切片焯水,拌野葱,滴香油。断生藕在盘子里泛着青白光,像没来得及展开的荷叶。咬一口,甜味先出来,紧接着是河泥的土腥,像塘底翻上来的气泡,在舌尖轻轻炸开。

       原来,味觉是最后一片荷塘,只要舌尖还记得水声,它就永远不会干。高延新
看新闻
求帮助
想发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