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心安处,是记忆里的温暖,走到哪,便暖到哪。我要发表——
午后,我坐在书桌前,听着窗外的车流声隔着玻璃闷闷地传来。我忽然想知道很多年前,也是在这样的季节,在乡下的旧屋,那些停电的夜晚里,我和家人都是怎么过来的。
那时的停电,只是生活里常见的小插曲。停电时,整个村子瞬间沉入一片黑色中,连鸡叫狗吠都显得遥远。母亲会摸黑找出蜡烛或玻璃灯罩已被煤烟熏黑的马灯,点燃后放在那台旧缝纫机上。烛光摇曳,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,投在墙上,像皮影戏。
电扇在夜晚罢工,全家便在客厅中间打地铺。水磨石的地板虽老土,但躺上去却是沁人的凉。
父亲会摇着葵扇,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我们讲故事。不是书上的故事,就是他年轻时在镇上粮站工作的趣事。他说有一次连夜加班,困得把算盘当成枕头睡了一夜,起床时半张脸都是算盘的红印,粮站的人便给他取名为“铁算子”。
印象中,乡村的星空格外低垂,像一把碎米撒在黑绸布上。我总是不安分,喜欢跑到院子里,学着电视剧上的剧情,指北斗七星给姐姐看。姐姐眯着眼寻半天,总说看不见。现在想来,许是我自己胡乱指的,她却也从不说破。
夜深肚饿时,我和姐姐就会走到厨房,就着烛光做夜宵。小时候没有外卖,连小卖部都是早早关门的。姐姐从坛子里摸出两个鸡蛋,我则从梁上挂着的篮子里取一小块腊肉。鸡蛋打在碗里,腊肉切成细丁,撒点盐,滴几滴香油,在铁锅里煎得滋滋响。香味惹得邻居家的狗叫得更欢。
若是白天停电,我们便溜到堂哥家。他家院子后面有片竹林。林子里积着一层枯黄的竹叶,踩上去软软的。我们捡些完整的竹叶,学着大人的样子做饭。细竹枝当筷子,碎瓦片当碗碟,用泥巴捏出各种点心。堂哥煞有介事地假装品尝,然后一本正经地评价:“嗯,不错,就是咸了。”
记忆里的乡村,当然不是田园牧歌。它真实、粗糙。蚊蚋在夏夜成阵,冬日里的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咬得人发抖。买东西要等到初一、十五的赶集日,看场电影要走上几里路再转几次公交。可正是这些不完美,让记忆变得可亲。就像一件被洗了很旧的衣服,旧了,软了,却最是贴身。
后来,老家再也没有停过一次电了。不只是我们,堂哥的孩子也长大了。后院那片竹园还在,风过处,飒飒地响,底下再没有玩过家家的孩子了。
其实,我眷恋的,只是灯下父母还未花白的发,是星空下那个为一个煎鸡蛋就能欢喜半天的自己,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日子。
窗外的风,带着城市特有的、混合的尘土与灯火的气息,吹了进来。我关了空调,推开窗,任它自然地流动。远处,高楼的万千灯火,在夜里亮着,像童年里我无法指明的北斗七星。
此心安处,便是带着这些琐琐屑屑、温温润润的记忆,走到哪里,便能暖到哪里。回不去了,便不回去吧,它们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。谭梓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