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立冬饺子,是她用皱纹里的灯光、手掌的温度和细密的褶皱包进面皮里的牵挂。我要发表——
总有一种气味,能打通时光的隧道。于我,那便是立冬日,从母亲厨房里飘出的、面粉与白菜交织的清香。这气味像一种温柔的牵引,年年此日,便将我唤回那盏温黄的灯下,看她的背影如何将渐深的寒,一寸寸揉捏成暖。天忽然就短了。下午五点钟光景,窗外已经灰蒙蒙的。风也变了脾气,不再是秋日那种爽利的、带着果香的,而是变得硬邦邦的,直往人领口里钻。母亲在厨房里忙活,灯开着,黄黄的光晕罩着她微微佝偻的背影,看着就让人觉得暖和。
她正在准备立冬的饺子。馅儿是白菜猪肉的,最寻常,却也最是家的味道。母亲挑的是那种紧实、沉甸甸的大白菜,帮子白得如玉,叶子翠得欲滴。她一片片掰下来,在清水里哗啦啦地洗,水珠溅起,亮晶晶的。洗好了,便放在案板上,细细地切。起初是“笃笃笃”的,很有节奏;等到切碎了,就成了“嚓嚓嚓”的一片连绵声响。听着那声音,应声浮起白菜末儿那水灵灵、脆生生的模样。切好的白菜要用盐杀一杀水,母亲便用手去揉搓它们,十指陷在那一片清凉柔软的碧绿里,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抚慰一个婴孩。
肉馅是早就剁好的,肥瘦相间,红白相杂,看着就香。母亲把攥干水分的白菜末拌进去,再撒上姜末、葱花,淋上酱油、香油,然后便用一双筷子,顺着一个方向,不停地搅打。那“唰唰”的声音,绵密而富有耐心,像是在絮絮地叮嘱着什么。我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她,她偶尔抬起头,对我笑笑,灯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荡漾开,额上有些细密的汗珠,宛若清晨草叶上的露水。
“立冬不端饺子碗,冻掉耳朵没人管。”母亲一边包着饺子,一边又说起这句不知传了多少年的老话。她的手指已经不那么灵便了,但包起饺子来,却依然有种沉稳的美感。一小勺馅儿放在皮子中央,对折,食指与拇指配合着,一下一下地捏出匀称细密的花褶,恰似小鸟的羽翼。一个个胖嘟嘟的饺子,便整整齐齐地排在撒了薄面的篦子上,似元宝又似安睡的玉兔,憨态可掬。
待篦子上排满了白胖的饺子,锅里的水也正好唱起了歌。滚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汽,把厨房的玻璃熏得模糊一片。饺子“扑通扑通”地滑下去,在沸水里沉浮几个来回,便都腆着肚子浮了上来,皮儿变得透亮,隐隐透出里头青绿的影子。母亲拿着笊篱,轻轻地推着,那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,带着面粉的香、白菜的甜、肉的醇,一下子就把这小小的屋子,熏染成了人间最暖的所在。一碗饺子下肚,从喉咙一直到胃里,都是暖洋洋的。方才在外面沾染的那一身寒气,不知不觉间,早已被驱赶得无影无踪。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,看着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,听着风声,心里却觉得异常踏实。
母亲的立冬饺子,包的哪里只是白菜和肉馅呢?那一个个饱满的饺子里,是她不再柔嫩的手揉搓出的牵挂,是用细密针脚般的耐心缝补着的温暖。吃下去,便仿佛有了一道足以抵御整个寒冬的、最妥帖的屏障。叶正尹
